哪怕是灯塔上回不去的故乡。

[龙獒龙]明日星辰

我出生在乒乓星,这是一颗很小很小的星球,放在广袤的宇宙里仿佛一只细胞,一个粒子,或者是任何更小更小的我不知道的物质结构。据说我们的星球最开始是被地球人命名的,它悬浮在蔚蓝星海中的样子是个圆润单调的小巧白球,像地球上曾经风靡过的一项乒乓运动,不过由来太过久远,无从考证。星球上人口不多,资源缺乏,斗争不断,却是方圆十光年里最多彩而美丽的地方。每一个在乒乓星长大的人内心都充满着宇宙无敌的家园使命感,这种使命感让他们坚毅而英勇,聪慧而锋利,是以这里拥有着超强的军事战斗力和一大帮优秀果敢的年轻兵士。 

我和马龙就相识于北部军校,那一年我们都才十五岁。 


据说在北部军校想要不知道张继科的名字很困难,除了在学校的公告栏里三天两头能看到我优异的科目成绩和名目繁多的记过处分外,更重要的我是北部军统的嫡系,肩负着扛起未来军统兴衰的重任,走在人头攒动的校区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如芒在背。 

入学的第一天我就作为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讲话,军校副校长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他温和地笑着说:“继科,不要紧张。”眼镜边缘游动着复杂的神色。我将犬狼形状的族徽戴在胸口,它迎着恒星折射出刺眼的痛意。站在台上向下俯瞰,清晨的光华照在乌压压的同龄人身上,他们整齐的制服上镌刻着很深很沉的影子。我对着手稿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念完了整篇发言,末了将那张纸在手心拧成死结,扬起眼角说:“我们要达到前人无法完成的事业。” 

话音未落前方有人嗤嗤地笑,视野所及之处竟没有一处完全友善的目光。然后我就看到了他。在因为冗长的入学仪式不耐烦或因为我幼稚张狂的演讲嬉皮笑脸的同级生中他像是一根干净清楚的软刺,冷冷地站在第二排的中央,微微抬起头注视着我。有那么一秒我似乎对上他的眼睛,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我确信他是第一个伸手鼓掌的人,微妙地带动了全场的掌声。 

我和马龙所有的故事都起于那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像这颗星球上唯一一处无法退却的潮汐,一直涌动在我并不宁静的生命里。 


军校的教学作风严厉而充满竞争,每次随堂考和拉练的成绩都会闪现在教学楼最显眼的位置,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字记载着我们埋头苦读又汗如雨下的青春岁月。当时我是本年级第1班成绩最好的学员,特殊的身份和超强的自尊心不容我落后于人。当隔壁班马龙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我名字附近的时候,我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危机感,那种完全的属于竞争的压力,反而压得我动力十足。 

所以当身边有人开口说:“那个,就是2班马龙……”我会忍不住看过去,有时候他抱着运动外套,有时候抓着本书,有时候坐在台阶提着杆模拟长枪细细地擦,无论他手里是什么都像是怀抱着个玩具,带着点凉飕飕的表情,间或有同学走近和他说话会啪地一下子笑起来,像打开了奇怪的开关,变成另外一个人。 


即使在第一学年里,我的理论、实操、射击和飞行技术都已远远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唯一不过关的一项是近身格斗。那堂近身格斗课是在大操场上,隔壁班也在上课,操场上身影攒动很热闹。 

总是掌握不到格斗动作要领,我内心有些烦躁着急,主动示意教官说:“报告,跟不上。” 

教官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等着。”过了一会儿领了个人过来:“马龙,你一对一教他打。”便转身带领大部队继续练。 

马龙得了命令开始对我进行特殊指导,我学得不含糊,他教得很认真,语音温和但异常的清晰,“左手抬高,腰打直。”退后两步看了一眼觉得似乎不对走过来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我想象中暖很多,在寒冷的天气中像一块热乎乎的粮食。我摆好了动作一个挥拳,拧过脸询问着看向他。马龙点头冲我笑笑,带着我做了好几个动作,他打拳的姿势轻灵迅速比一般人好看很多,难怪教官让他来指导,我第一次对他有那么点服气。等打完一套拳已经过了下课钟,我冲他说“兄弟,谢谢啊。”他用毛巾擦着脸说:“小事儿。”迈着外八字稳稳当当地走进中午的正大光明里。 

从那会儿开始马龙总是把背影留给我看,即使后来我也同样如此。 


军校图书馆的天台曾是我的秘密基地,我偷偷搬了很多书和无线电路在那里模拟飞行。乒乓星的天总是广袤的蓝色,四季并不那么确切,天台上层层叠叠地绽放着三角的梅花,我的小型机翼展翅翱翔像蜜蜂一样危险而甜美。 

某日我坐在天台又一次放飞,看见马龙趴在对面三楼的窗口上读着一本厚书,书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瞧不分明,从他身后有纸团飞来打向他的脑袋,他淡漠地朝后望了望,扭头继续看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我从别处听说马龙祖上是地球移民,没什么身份背景,成绩好太出挑,各科教官都喜欢他,难免遭人妒恨,我心底有些替他不悦,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喂!” 

他仰起脸,冲我摆了摆手,那样子看起来突然十分稚气,竟有几分单调却脆弱的模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难过,那点淡淡而潮湿的难过像绵长雨季渗进花园里的水,我冲马龙说:“你上来。” 

马龙朝教室里看了看,那些扔纸团的人似乎还没有离开,他轻轻叹着气把厚书夹在胳膊上单手翻出了阳台,从对面的三楼轻巧地越向了图书馆的楼梯,帅得我心中不禁拍手叫好。 

天台很小,马龙吱呀呀地打开门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脚下是三角梅的花香,仿佛一睁眼花就开在眼前。 

我问他:“你近身格斗那么强,怎么不打回去?” 

马龙摇摇头说:“我又没生气。” 

我跟着摇头:“不懂你。” 

马龙就一团和气地笑。 

这时我才发现他其实很爱笑,笑起来连眼珠子都瞧不见,像一块太过粘腻的糖,粘得我张不开嘴。就更加疑惑平时为什么他又是那个样子。 

于是我们俩坐在三角梅的上空摇头晃脑,蓝色的天如同钢笔墨,玻璃纸,绣球花和看不到彼岸的海。 

那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最接近友情的一个下午,时光纯粹而悠长,我给他显摆自己装置的机翼,他拨弄了两下就能飞起来,我决定将他视为知己。 

在气氛森严肃默的军校交到朋友是件足够幸运的事,我却没能料到初生萌动的爱情夹裹着暖风来得更加措手不及。 

马龙说他的名字来源于属相,这是个陌生的词语。他从家里带来地球上的藏书,画面上有一只动物的图案,全身金甲腾云驾雾头上两只树杈般的角,马龙指着书页轻飘飘地说:“这就龙,我属这个。” 

龙的模样挺威武,我也想有个属的什么,于是问他:“我应该属啥?” 

马龙想了想说:“你和我一年的,应该也是龙。” 

我拿起那本书仔细端详,发黄的纸张平整而干净,那条龙飞得弯眉笑眼看起来特别高兴。热烘烘的午休时间,后操场静默得像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拽着马龙的袖子说:“走,我们去飞一飞。” 

除了飞行课的时间,私自飞行是教务厉令禁止的行为,直到我们偷偷溜进停机坪,马龙被我拉上了飞船还左顾右盼地说着:“继科,这不行吧。” 

天空湛蓝的程度让尘世间的顾虑显得苍白而可笑,飞上天空的极速之下是嗖嗖而过的风声,我一直将飞船开到云层的下沿,再往上开就会出了大气,不是教学飞船所能驾驭的范畴。马龙叹着气说:“平时我都没走得这么高。”靠在窗口目不转睛地朝下看。嶙峋的都市,密集的屋舍,方正的村落如同玩具般坦诚易碎。 

我踩着减速闸望着高处密布的流云言语道:“我还想往上走,像龙一样飞出去。” 

马龙转过脸点点头说:“早晚的事儿。” 

飞船的引擎在脚下嗡嗡震动,我感到兴奋愉快又斗志昂扬,即使是第一次飞行时的心率也没那么不整齐。 

我从飞船舱门跳下来时马龙在下面伸手接住了我,我撞在他鼻子上,脸被他的呼吸弄得发痒,然后我们被值班老师抓了个正着。 

违规的结果是关了一天的禁闭,两个人在狭窄的教室里写完检讨无言枯坐。我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枕在马龙肩上,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啊。”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一点在愧疚。 

马龙表示我脸上睡出了痕迹,伸手在我额头上擦了擦,淡淡地说:“咱不飞得挺高兴的么,道什么歉呢。”

禁闭教室的空气很冷,我不明白他的手哪能那么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和马龙在学业上的较劲未曾松动过,一开始我以为这人只是个好学生,没想到他骨子里的顽强和韧性那样牢固,像是我在父亲营队里见到过的真正的战士,有种理所当然的严酷的任性。 

有一年学习组织陆军储备兵的选拔赛,近身格斗是重点考察的项目,马龙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复选,复选中有大学部和研究部的高级别选手,马龙本来在少年组中还算健壮,到了成人级别的比赛里稚气得像根泡过水的豆芽,教官们都说他撑不了三轮。 

我做了很长的心理准备才七上八下地去给他督战,本想他会不会输了比赛躲在人群后发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出指导员的架势安慰安慰,让他好好总结得与失,改日再战。 

没想到他杀到了决赛,脸上被打得青青紫紫,他皮肤本来白,看上去触目惊心。输掉最后一关之前他拉着对方的腿纠缠了好久才放开。 

我去后台找他,他在用外药处理身上的瘀伤,眉头皱起来像只负伤的小动物,看见我立马扯过毛巾遮住脸说:“输了没脸见你了。”后台来来往往都是人,脚步在身边悉悉索索的响,我心口那点说不出的难受也不是一两天了,伸手搂住了他。 

马龙轻轻拍着我的胳膊:“唉,我身上全汗,你不是怕脏么。” 

我弯下腰贴在他的肩头说:“没脏。” 

外场刺眼的灯光从缝隙中敲在我们中间剖开明暗分割的线,不论若干年后是怎样的力量将我们沿着汗水的印记生生撕开,但十来岁的拥抱看上去的确牢不可破,那时候我是真想和他在一起。 


我不敢说出感情,怀揣着忐忑的感情彷如我长长睡眠中的一场大梦,说出口梦就会醒。它更像有牙的昆虫不轻不重地啃着我的心脏,又疼又痒。我能从马龙的眼神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但那东西晃动得太快,摇得太碎,还没看够就移了方位。 

日子还要继续,我们仍然是同学,朋伴,友人,在乒乓星短暂的粉饰太平下发展着小心翼翼的情谊,直到那件改变我人生的变故,我们分开了整整两年,重逢之后竟然换了整个人间。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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