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灯塔上回不去的故乡。

[龙獒龙]天阔阔

一、闫安(一) 

 

闫安以前没有到过双坪,即使他从小在黑街长大,身上都是拳脚交锋后淤青的伤痕,看惯了暗处的交易和花街的风尘,但栋哥告诉他:“别去双坪,那个世界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外人理解不了,好奇心会害死你。”

闫安拧着大眉毛说:“栋哥,你不也是双坪出来的吗?” 

栋哥面色一变,压低嗓子嘟嘟囔囔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闫安说:“36门二楼4号纹身店的老朱。” 

栋哥说:“闫安,不是我爱教育你,你干啥要去纹身呢,你就是北斗神拳的外在蜡笔小新的内涵,别勉强自己,不合适。”

闫安说:“不是的栋哥,我只是找老朱借颗笑球。” 

栋哥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有很多烦恼。” 

闫安说:“不是的栋哥,我是帮人借的。” 

为了怕客人纹身的时候太疼,老朱总会在客人嘴里塞上一颗笑球,谁含着都笑。 

闫安说:“是博子他老不太笑,我想逗逗他的。” 

栋哥说:“我早上见到方博那孩子了,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啊。” 

闫安说:“不是的栋哥,他把笑球吃了。” 

栋哥:“……”

 

栋哥说:“你以后少去找老朱,他用一个纹身换一个秘密,忒不实诚。” 

闫安问:“栋哥,你用在双坪的故事换过一个纹身么?” 

栋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别再往外说了。” 

闫安说:“老朱这生意不吃亏啊,黑街的笑是他的,纹样是他的,那么多秘密也是他的,最后会不会全黑街都是他的?”

栋哥说:“不奇怪,他是韩国人。” 

…… 

闫安吸吸鼻子问:“栋哥,我可以瞧瞧你的纹身吗?” 

栋哥轻轻撩起袖子露出浑圆的胳膊,“我这半辈子的智慧都在这四个字上了。” 

闫安伸过脑袋,一眼就瞄到他白花花的皮肤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小字透着点暗色的红光——看着就好。 

 

在栋哥第十九次告诫闫安不要去双坪以后的第三天他就出事了,老朱敲开闫安的门,生硬地告诉他:“栋哥被双坪的人抓走了。” 

闫安干瞪着眼睛问:“我能做啥?” 

老朱从耳朵后面掏出一根梨花针说:“你拿着这根针去双坪找一个叫龙哥的人,或者他有办法。”

闫安说:“可栋哥不让我去双坪。” 

老朱说:“他还不让你拔眉毛,你听了吗?” 

闫安晃了一晃身子,悉索问道:“真的那么严重?” 

老朱说:“他这次被抓和双坪的老大有些关系,我担心他回不来。” 

闫安说:“你和我一起去吗?” 

老朱说:“小子,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充满无法抗拒的力量,当它的期限到达之后,你就会离开眼前的一切,往事,梦想,以及未来。” 

闫安说:“你不是韩国人吗?中文诗写那么好。” 

老朱说:“别打岔,你到底知不知道。” 

闫安说:“不就是签证嘛。” 

老朱说:“你很聪明,栋哥的事交给你我可以放心了。” 

 

二、闫安(二) 

 

双坪和黑街的所有街区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狭长曲折的巷道,层层叠叠的台阶,密不见光的住宅,熙攘拥挤的集市,走个几里路就能看到泛着白浪宁静喧哗的海。街区小得一个小时就能由东走到西,穿过弄堂到达尽头。即使是这样的弹丸之地,却很难找到一个人,因为闫安压根不知道龙哥长什么样子。 

他在菜市场的路边吃完一碗包浆鱼丸,问老板娘:“大姐,请问你知道龙哥在哪儿吗?” 

老板娘说:“我才二十三。” 

闫安说:“我是九零后。” 

老板娘说:“我们的规矩,九零后吃完要自己洗碗。” 

闫安说:“没听说过。” 

老板娘说:“这是双坪的规矩。” 

闫安想起栋哥告诉他的,双坪有自己的规则,还是不要挑衅为好。他边洗碗边问:“妹子,你知道怎么找到龙哥吗?” 

老板娘说:“双坪有十一个龙哥,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闫安自己也没头绪,想了想说:“最厉害的那个。” 

老板娘说:“最厉害的那个就是对门卖豆腐那家的,出去散步了。”

 

闫安付完钱,提了提裤子,到对门豆腐店旁边问卖鱼的眯眯眼大个子老板:“请问隔壁龙哥到哪里散步去了?”

老板用刀背哐哐拍着菜板,声音响亮得闫安背后起了一层毛。他用手指了指市场外的斜坡,没有说话。 

闫安道了个谢,顺着斜坡就冲上去了。 

双坪的空气似乎比黑街的要好,小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矮树,撑起了一条幽静的弯路,迎着闫安的面飞过来一只黑鹩哥,边飞边叫:“龙啊,龙。” 

跟在鹩哥之后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人,单单调调,脑袋上挂着两只大耳朵,似乎边走边在打瞌睡。闫安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去,笑嘻嘻地问:“龙哥,你散步回来了吗?” 

大耳朵的眼睛微微张开,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闫安说:“我是黑街来的,栋哥被抓了,老朱让我来找你。” 

大耳朵的耳朵动了一动,有些呆呆地说:“不认识。” 

闫安掏出老朱给他那根梨花针,“这个你认得吗,龙哥?” 

大耳朵又闭上了眼睛,脚不停步地往坡下走,“你搞错了。” 

闫安:“啊?” 

大耳朵说:“我不是龙哥。” 

闫安挠挠脑袋说:“卖鱼的说龙哥在这儿散步啊。” 

黑色的鹩哥在半空中盘旋了三圈,打了个俯冲,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大耳朵肩头。他掰下手中的饼干喂它,“龙哥是我的鸟。” 

闫安傻了眼,“可老板娘说它是最厉害的龙哥。” 

大耳朵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它。”

闫安还愣在原地,“我要找的龙哥在哪儿呢?”

鹩哥趴在大耳朵肩上开始唱:“要要切克闹,包浆鱼丸来一套。”

大耳朵笑了笑,眼角笑纹皱皱的,像半个核桃壳。“你吃了豆腐店对面的鱼丸?”

闫安说:“嗯,怎么了?” 

大耳朵说:“跟我走吧。”

闫安说:“不成,我还要找人。” 

大耳朵说:“你两个小时内不吃我家豆腐解毒,就要脱光了衣服在鱼丸老板娘的面前跪着唱征服了。” 

闫安说:“啊?那快让我吃你的豆腐解毒!” 

大耳朵说:“你这人说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顺耳呢。” 

 

三、闫安(三) 

 

闫安在豆腐店吃了一大碗豆花,他是北方人,本不会吃甜豆花,但为了解毒,捂着鼻子就咕咚咕咚喝了。 

大耳朵摇摇头说:“头一次看人吃豆花那么痛苦。” 

对面卖鱼丸的老板娘甩着围裙隔着小街望着闫安故作妩媚地飞了个眼,闫安不由打了个寒战。他拧过脸,抹着嘴问大耳朵:“在双坪找一个人很难么?”

大耳朵擦了擦手坐下,“你说双坪大吗?” 

闫安说:“就是觉得特小,我都快跑了两个来回了。” 

大耳朵说:“我觉得双坪特别大。” 

闫安瞪着眼睛问:“怎么会呢?”

大耳朵把鹩哥拴在桌旁的鸟栏边,平静地说:“在这个地方,有个人躲我躲了一年,我知道他就在双坪,从来没离开过,但就是见不到他,算不算大?” 

闫安略捉急地问:“那我要找人怎么办?” 

大耳朵摇摇头:“我没办法告诉你。” 

闫安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不管怎么说,大哥你也算帮了我,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现在我要赶着救人,我先走了。” 

大耳朵说:“你等下。” 

闫安拱手,“英雄请讲。” 

大耳朵说:“九零后在双坪吃完东西要自己洗碗。” 

闫安:“……老板娘诚不我欺。” 

 

从豆腐店出来,闫安走到了海边,双坪的海水并非湛蓝,透着点铁锈一般的深红色,波波漾漾地荡向看不清的远方。海边停着艘单调的渔船,船上没有人,天色将近黄昏,一波波的潮水匍匐地拍打在渔船上,摇晃着平静却又急促的不安。 

这时候闫安听到附近有人在说话,岸边船坞内侧的小树林里有人在喊叫。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再宽容我几天吧,大龙哥!”有人喊着。 

闫安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只见三个宽大的背影结结实实地堵在船坞后,似乎有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还跪在地上。 

当中的那个背影从脖子到胳膊上纹了一条花花绿绿的青龙。他粗着嗓子说:“你上个星期说今天还钱,今天说后天,老子没耐性了!”那人动了动脚步,闫安听出他身上有金属磨蹭的细微声响,应该是带了家伙。 

他咳嗽了一声冲了过去,大声笑了两笑,“哈哈,龙哥,我找你好久了。” 

纹身男取下墨镜看着他半分钟,缓缓地说:“啧,多管闲事的人,你找揍吗?” 

闫安僵硬地继续笑着,“不是啊,龙哥,我真的找龙哥。” 

旁边一个戴着金链子的大汉一把抓住了闫安的衣领。闫安正思忖着自己能不能1V3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轻声说:“麻烦让一下好么?” 

纹身男皱起眉毛回过头,闫安从他肩头的缝隙向后望过去,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呆板一张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金链子哐叽放下闫安,狞笑着冲小白脸摇了摇手,“你,快滚。” 

小白脸淡淡地说:“我觉得我可能要拿我的渔网,麻烦让一下。” 

金链子带着铆钉的手猛地伸过去抓他额头,糟了,闫安眼睛一闭不想看见血光之灾。 

然后听见咯噔一响,面前的人轰然倒地,金链子痛得昏死过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小白脸埋头抠着手上的倒皮,眨了眨小眼睛,“让一下。” 

纹身男唰地抽出一把分水飞鱼刺,向小白脸下腰捅过去,手法快得看不清,闫安心中一冷,心想幸好刚才没和他交手,不然结果还真不好说。 

又是咯噔一响,飞鱼刺落在地上,纹身男狂呼一声凌空飞起被摔到海岸上,一条搁浅的鱼尾巴啪嗒啪嗒拍着他的脸。 

小白脸继续抠着手,突然向第三个人摊了摊掌心,那人怪叫着拔腿逃窜,顷刻不见人影。 

小白脸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找他借下指甲刀,干啥跑那么快。” 

 

四、闫安(四) 

 

闫安愣愣地看着那个人,他在黑街从没有看过有人有这么快速凶狠地出手,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小白脸把跪着的男孩子从地上拉起来说:“这个,你欠钱不还啊。”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揉着眼睛说:“我家里没钱了,妈妈还生病。” 

小白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像是在放空。 

闫安拍拍少年的肩,“你要多少钱,我们帮你想办法。” 

小白脸拧过脸,“谁是我们?” 

闫安说:“我和你啊。” 

小白脸望了望即将入夜的天,“月亮出来了。” 

闫安:“……” 

 

月亮真的出来了。又大又亮,像是凝聚了人间的大部分光明。 

少年揉着胳膊尴尬地笑了笑说:“哥哥,不用了,我需要的你们给不了。” 

闫安安慰地说:“说出来,总有办法的。” 

少年咧开嘴说:“我要他的命啊。” 

语音未落就一把尖刀从袖口飞出来直捅向小白脸的下腹。刀光闪过处比月光还雪亮,剧情变化得太快,闫安全身血液逆流,没喊出口的“当心!”都被收进了夜风里。 

小白脸的脸色更白了,在月光下白得像纸一样。他像疾电般退后了两步,一个起落蹭到少年跟前,捏住他的左臂,骨裂的声响像火焰中的爆木花。 

小白脸面容冷漠地说:“我从不伤人右手,你走吧。” 

少年疼得脸上都是冷汗,咬着下唇说:“……我是左撇子。” 

小白脸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对不起啊。” 

 

海上生明月,天涯去回帖。 

闫安想在论坛上刷个今夜八卦见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在这里全无信号。他懊丧地蹲在海边的渔船旁,潮水如同回忆一样唰唰地冲洗着顽固的旧岸。 

小白脸拉起纤绳说:“你别挡着路,我要出海了。” 

闫安奇怪地说:“你是渔夫吗?为什么长这么白?” 

小白脸说:“我不都晚上出海么。” 

闫安说:“之前那些人为什么要害你?” 

小白脸不开口,闫安知道他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问:“不能说吗?” 

他蹬蹬两下跳上船,把宽大的渔网拉在身边,“可能我知道一些事。” 

闫安的好奇心被激发了,“我是黑街来的,不知道双坪的事,你跟我讲没关系。” 

“哦?” 

“比如说。” 

“比如说?” 

“比如说什么事?” 

“刚才你裤子里爬进了一只螃蟹,”他顿了顿,“还特别大只。” 

 

那天闫安跟着小白脸出海了。海面异常宁静,投石落水都能激起动荡。 

闫安说:“我要在双坪找个人。” 

小白脸投下渔网说:“嗯。” 

闫安说:“可是白天我在菜市场吃豆花,卖豆腐的跟我说,有人在这里躲他躲了一年他都没见过,我要找的人又怎么找得到。” 

小白脸把头埋在胳膊里,身子一直抖。 

闫安发现他在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在暗淡的光明之下很生动幼稚,不像是手刃凶徒的高手。 

他问闫安:“卖豆腐的还和你说什么?” 

闫安说:“他说全双坪就他的豆腐最好吃。” 

小白脸忍着笑点头,“我也这么想。” 

 

闫安想了想问:“你知道龙哥吗?” 

小白脸不笑了,“你找龙哥干啥?” 

闫安说:“找他救人。” 

小白脸问:“救谁?” 

闫安:“黑街的栋哥。” 

小白脸变了脸色一把捏住他的肩头,“栋哥出事了?” 

闫安有些吃痛,“你认识栋哥?你知道怎么找到龙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老朱给他的那根梨花针。针光在夜色下发出惨淡的银。 

小白脸看了看那根针,皱起眉毛,“我是马龙。” 

闫安:“我找龙哥。” 

小白脸:“我是马龙。” 

闫安:“那你是龙哥吗?龙哥长那么像喜耕田?”

小白脸:“……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说话怎么听起来不顺耳。” 

闫安:“白天卖豆腐的也这么说。” 

马龙说:“我能马上把你打进海里。” 

闫安说:“我不会游泳。” 

马龙说:“那太好了,我也不会。” 

闫安大惊:“不会游泳怎么敢打渔?” 

马龙说:“因为夜里的陆地太危险了。” 

闫安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啊,功夫那么好。” 

马龙说:“我也羡慕你。” 

“啊?” 

“我已经一年没去吃过豆花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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